如果把整个中国国土比作一只雄鸡,那么内蒙古的海拉尔刚好是鸡冠的位置,那是中国的极北之地。
但是真的要去那里时,就会发现那座城市实在太过北端,即便是从最北的省会哈尔滨出发,也要再坐十个小时一整夜的绿皮火车才能到达。
我坐在下铺,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驰倒退,空荡的软卧车厢里,只有昏暗的白炽灯光在车顶苟延残喘地闪烁。
同隔间的对面,坐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,刚一上车,他就拿着充电器在隔间内的板壁上四处寻觅,但找了许久,才发现这班车太过老旧,即便是软卧也没法充电。
“糟了,手机没电打不开了。”年轻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。
“用我的电脑先暂充一下吧。”我掏出了书包里的surface递给他,“虽然充得很慢,但不至于彻底没电。”
“谢谢。”年轻人犹豫了一下,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数据线连上了我的平板。
于是我们又各自无话,我侧过头凝望窗外的景色,火车此时已经彻底离开了市郊,楼宇街道皆已消失,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荒地与更远处起伏的山脉,我拿起一本叫做《巫师研究》的书,天色渐渐暗了下去。
列车的颠簸中,年轻人把黑色西装脱下,将其细心地挂在软卧墙侧的衣架上。自从手机连上平板电脑充电后,他就把手机翻面扣下,没再点亮屏幕。莫约过了几十分钟,或许是感到有些无聊了,他从书包中掏出一个布袋,布袋里面是几十支用一次性筷子削成的白软木棍。
(这是我的蓍草,不过我的比他的那个更古朴点)
他把纸笔放在床铺间的小桌上,抓起白色软木棍在手中分合数次,最终在纸上记录了个一个卦象。
“你懂易经?”年轻人的眼神动了动。
“会一点,谈不上懂。”我继续看卦象,年轻人用的是比我更为正统的大衍卜筮法,所以一卦之中带出了两个变爻。
“我只是初学,是一个长辈教我的,但是我却不怎么会解。”
“问的啥啊?”
“我求占的问题是,当下的中国是否应该发动学者,开展一场全球性的讨论?”年轻人喉头动了动,声音里带着极轻微的四川口音,“2035,2050,发达国家怎么接纳应对崛起的中国。中国是否应该提一个不砸西方饭碗,也让自己能发展的方案。”
“时机...应该不到吧?”我琢磨了一下,不自信地做出判断。
“因为卦名小蓄是让我们蓄止的意思么?”年轻人问我。
“不止吧,其实这一卦我没什么把握,但是从卦象中,应该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。”我把手里的书折了个角放下,“本卦的风水涣,其实说明了当前的全球局势。下卦是坎卦,说明现在整个国际体系的第一个矛盾,是底层动荡,贫富差距;有这个基础在,那么全球的和平发展,是有一个很大的系统性风险的。”
“那你说的坎卦,全球都面临的风险,具体是什么风险?”
“坎卦属水,首当其冲的,就是金融霸权带来的对底层的金融掠夺;其次,坎卦在下,说明贫富差距下,基层已经溃烂,国与国之间一盘散沙,很难达成你所说的“全球性讨论”,第三,坎卦为流动,为水;那么未来的巨大问题,可能会围绕在海啸,核污水,水资源,瘟疫,难民等方面。”
“但是上卦是巽卦,我记得巽卦主得利,利市三倍的意思。虽然底层溃烂,但是上卦应该还是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做一些事。”年轻人的眼睛也盯在纸上。
“坏就坏在一个巽卦上,如果下卦是基层,那么上卦就是五常这一类超级大国。五常为巽卦,巽卦的确是有钱的;但是巽卦本身的卦德,就是不主动承担责任的“逊”。疫情爆发后,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大国独善其身,不担责任。而我国又没足够实力及时填充美国溃烂导致的权力真空。”我也略加思忖,“上层无为,下层无救,那么最后的结果,就只能如卦名风水涣而言,一盘散沙,涣散了。”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年轻人点头称是,“我看的到的数据是,现在欧洲日本问题小一些,美国问题大一些,一方面他们都是从中国参与全球化的过程中获益了,另一方面因为社会制度的缘故,但这样的发展成果没有惠及人民,才导致内部乱象迭生。但是,这样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无解了?难道世界真的要变成一个弱肉强食的比烂游戏?”
“狮子搏狼,狼食麋鹿,麋鹿就草,草也无辜。”我看着窗外已经彻底昏暗的草原夜色,偶尔借着列车的灯光,还能看见草原边上觅食的牛羊,它们似乎对不远处列车里的谈话全然无觉,又全然不关心。
“变卦呢?如果不发展全球性的讨论,那么接下来中国应该做点什么?”年轻人指着变卦继续发问。
“风水涣,一三爻动。下卦坎卦的两个阴爻动变成乾卦,这个变卦有意思。”我咀嚼着这一卦里的意味,“坎变乾,其实也说明中国的探索方向,还在于“做实事”,把虚的坎卦,变成实的乾卦。而且变卦在下卦,说明我国目前的发力点,还是基层和更为贫穷的发展中国家。”
“本卦坎卦属水,你说代表金融掠夺。那么坎水变乾金以后,又变成什么了?”
“乾为阳金,那么只能是铁路,工厂,桥梁,这一类现代化基建了,只是这种基建在商业上,多半是不划算的,所以只能由国家力量牵头主导了。”我顿了顿,又重新审视了一下变卦,“下卦,初爻三爻动,初爻是地爻,三爻为人爻中的偏下位,说明我国的切入角度,主要还是地缘问题和团结中下层群众。”
“那也就是说,在你来看这卦,在我国做好你说的这些事之前,并不适合开展一场全球性的讨论,去探讨我们和发达国家的未来?”年轻人抛出最后一个问题,。
“至少不是现在。”我点头,“而且我的解卦方法也也并非正统解法,面对同一个卦,其实有很多视角和方法去观察它。”
“比如呢?还有什么方法?”
“其实也可以给每个卦爻装上地支,再通过对比摇卦这一天的年月日地支。”我接过桌上的纸笔,开始给卦爻装卦,“但其实你算的这个问题太过庞大。占卜国家大事时,我们普通百姓的视角太低微了,离国家太远,反而不容易在卦中观其全貌。”
年轻人点了点头。
“等等,你这卦装出来,代表问卜者的世爻临月建极旺,又在五爻君位,那你难道是…?”我看到装好的卦愣了一下。
火车骤然停住,整个车厢轻微震颤,走廊里传来了乘务员呼唤到站的消息。年轻人忽然起身站起,把surface放到了我的床上:“多谢你的电脑,再见。”
他转身披上挂着的外套,我才发现那件黑色的大氅如此巨大,他猛然披上时,整个身形都化作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。隔间的灯光被鹰翼的阴影遮住一瞬,他已在呼吸间走出了车厢。
这只是列车经停的一个小站,三分钟后,车身发出一声嘶鸣,随即窗外的景色又开始飞速倒退。
昏暗的白炽灯光仍然在车顶苟延残喘地闪烁,不同的是,这次偌大的隔间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。
还有窗外低语的北境寒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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