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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,我对猫不能讲汉语感到遗憾,因为我往往不明白猫在讲什么。后来,我却渐渐能够听懂复杂多变的猫语,甚至为之叹为“听”止。这时我才知道,那些认为猫光会“喵呜”或者“咪咪”叫的人,只是对猫的语言功力缺乏了解而已。
有一则外国笑话,说猫去一家公司应聘,人家问他有什么特长,猫说:“我懂两门外语”。对方让他试说,于是猫说道:“喵,汪。”要是换成我的猫妈妈,虽然学不出狗叫,学羊叫却没有问题。一次,朋友打来电话,刚谈了几句,就听对方在电话里说:“你家养了一只羊?”听到这里,我连忙解释:“你听错了,那是猫叫。”朋友不信,这不奇怪,连我都不信,猫妈妈在感到极度心烦时,竟然会发出“咩”的声音来,但事实就是事实,我也没办法。
即使在平时,猫妈妈也几乎很少发出“喵”声,有时,刚“喵”了半个音节,声音就变成了“熬”。对她来讲,只要自己高兴,想怎么发声就怎么发。比如说,感觉饿得不行时,她会发出类似“饿——”的声音,我想,这肯定是我的错觉,除非她能发出hungry这样复杂的音来,我才能相信她可以说话。可是,当时她的声音肯定不是“喵”,也不像平时的其他叫声,如“呜”、“呼”、“啊”、“猫”、“苗”等等。
听着这些多变的声音,再瞧着猫妈妈那些同样多变的、表达得比话语更清楚的肢体语言,我对猫不能说话的遗憾几乎减少为零。尽管如此,假如猫真能讲话,我当然愿意倾听。虽然在生活中难以找到可以侃侃而谈的猫咪,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却可以找到不少,限于篇幅,下面要谈的仅仅是中国古籍中的解语猫。
宋彭乘撰《续墨客挥犀》卷一,有一篇《妖异未必尽为祸》,里面提到了会说话的猫:“鄱阳龚冕仲自言,其祖纪与族人同应进士举,唱名日,其家众妖竞作,……乃召女巫徐姥者使治之。时尚寒,与姥对炉而坐,有一猫,正卧其侧,家人指猫谓姥曰:‘吾家百物皆为异,不为异者,独此猫耳。’于是,猫亦人立,拱手而言曰:‘不敢。’姥大骇驰去。后数日,捷音至,二子皆高第矣,乃知妖异未必尽为祸也。”
这一篇的大意是:据鄱阳龚冕仲所说,他的祖父龚纪与族人一起考中了进士。在唱名日那一天,他们家相继发生了各种怪事,母鸡早晨打鸣,狗戴头巾行走,老鼠大白天成群而出。至於器皿之类,全都离开了平常所在的位置。家人又惊又怕,就把女巫徐姥找过来,请她平息这些怪事。当时的天气还挺冷,一个家人与徐姥面对炉子而坐,一只猫正在炉子的旁边趴着。那个家人指了指猫,对徐姥说:“我家的各种东西都在作怪。唯一不作怪的,就是这只猫了。”于是这只猫也像人一样地站起来,拱手回答说:“不敢。”徐姥被吓得不行,撒丫子就跑。几天之後,好消息传了过来,原来他们两个都中了进士。于是人们明白了,家中出了怪事,不一定就预示着会有祸患发生。
那只猫本是想客气客气,却把女巫吓得飞跑。要是早知道这样,说不定那只猫就不会吭声了吧。
有时候,猫之所以说话,却是由于实在忍不住。在《太平广记》中,就一则这样的小故事,即源自《玉堂闲话》的《王守贞》:“徐州有寄褐道士王守贞,蓄妻子而不居宫观,行极凡鄙。常游太满宫,窃携道流所佩之箓而归,寘於卧榻蓐席之下,覆以妇人之衣,亵黩尤甚。怪异数见:灯檠自行;猫儿语:‘莫如此,莫如此。’不旬日,夫妻皆卒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徐州有个不信教不念经只穿道士衣服的道士,叫做王守真,蓄养妻子,不住道观,品行平庸鄙陋。他常去太满宫游荡,有一次,他把道士佩戴的箓偷回家,放到床铺之下,盖上女人的衣服,这样的亵渎实属过分。从此他的家中经常出现怪事:灯架自己走路;猫儿开口说话:“别这样,别这样”。不出十天,他们夫妻全都死掉了。
王守贞故事的本身,只不过是在宣扬因果报应,这没有什么好玩的,那只猫的话却很有意思。俗话说,多行不义必自毙。假如有人坏事做尽,连他的猫也忍不住开口劝告,那么他也就离毁灭不远了。
在《太平广记》中,还有猫狗对话的故事,即源自《北梦琐言》的《严遵美》:“唐左军容使严遵美,于阉宦中仁人也,自言北司为供奉官,袴衫给事,无秉简入侍之仪。又云枢密使廨署,三间屋书柜而已,亦无视事厅堂。状后贴黄,指挥公事,乃是杨复恭夺宰相权也,自是常思退休。一旦发狂,手足舞蹈,家人咸讶。傍有一猫一犬,猫谓犬曰:‘军容改常也,颠发也。’犬曰:‘莫管他,从他。’俄而舞定,自惊自笑,且异猫犬之言。遇昭宗播迁凤翔,乃求致仕梁川。蜀军收降兴元,因徙于剑南,依王先主,优待甚异,于青城山下,卜别墅以居之,年过八十而终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唐左军容使严遵美,乃是阉宦当中的仁者,他曾经说,内侍省的供奉官,不过是穿着普通衣服伺候皇帝的,不该有手持朝笏入侍的资格。他还说,枢密使的官署,只有三个摆着书柜的房间而已,就连用来办公的厅堂都没有。宦官杨复恭(后在大顺二年即891年被处死)想要夺取宰相的权力,就在堂状(诏书)后面贴上新命令(唐代诏敕用黄纸,凡有更改,仍用黄纸贴在上面,叫做贴黄),以此指挥公事,逼迫宰相照办。眼见宦官肆横,宰相失权,严遵美经常打算退休,以免日后受牵连。一天,严遵美突然发狂,手足舞蹈,家人都感到吃惊。当时他的身边有一只猫和一条狗,猫对狗说:“军容使跟平常大不相同,一定是发癫了。”狗说:“别管他,随他的便好了。”不久以后,严遵美不再乱跳,感到又吃惊又可笑,而且为猫狗说话感到奇怪。当唐昭宗逃到凤翔时,严遵美趁机请求退休,去梁川养老。王建的蜀军攻占兴元以后,严遵美来到剑南,投靠王建,得到了极其优厚的待遇,后来在青城山下找了一块地,建造别墅,住在其中,年过八十而死。
在爱猫人看来,严遵美故事的亮点,当然是其中的猫狗对话。严遵美的疯狂蹦迪,猫与狗的冷静交谈,对比鲜明且有喜剧效果,仿佛动画片中的一幕。陶宗仪的《辍耕录》,也引用了这个故事,却删去了狗的回答,那就变得索然无味了。
清乐钧《耳食录》卷五,有一篇《猫犬》,也提到猫狗对话:“康熙中,大兴县某媪家奉佛,佛前悬一灯。一日薄暮,闻佛舍小语。隙而窥之,见黄犬人立,以前两足承白猫;猫亦人立,盗饮佛灯油,猫吸油,转注犬口中,复吸之。稍缓,犬促之曰:‘速饮,速饮,人且至!’细视猫、犬,皆家所蓄也。媪惊,推门入,猫、犬皆奔出,索之杳然。越翌日,夜中,闻庭中有声,密起察之,复见猫乘犬背,犬彳亍而行。叱之,立隐。夜梦一黄衣男子,一白衣女子,来谓曰:‘寄主人庑下久矣,豢养之恩,未知所报。顾形迹已彰,不可留矣。’乃相向再拜,卧地转身,忽成猫、犬,猫跃登犬背,骑之而去。”
此文的大意是:清康熙年间,大兴县有一个老妇人,在家中供奉佛像,佛像前挂着油灯。一天傍晚,她听到佛堂里有低声说话的声音,就从门缝往里看,看到一条黄狗,像人一样地站立着,用两条前腿支撑着一只白猫;那猫也像人一样地站立着,偷喝油灯里的油。猫吸一口灯油,吐到狗嘴里,然后再吸。猫的动作稍微变慢,狗就催促他说:“快喝,快喝,人就要来了!”她仔细察看,发现那猫和狗,都是自家所养。她很惊讶,推开门走进去,猫和狗都跑到外面,怎么找也找不到。第二天,她在夜里听见院子里有声音,悄悄地起身察看,又看见了那只猫,坐在狗的背上,狗正在小步前行。她大喊一声,猫和狗立刻不见了。这天晚上,她梦见了一个黄衣男子和一白衣女子走过来说:“我们在主人家里寄居了很久,您的喂养之恩,不知如何报答。可是我们的形迹已经暴露,不能再留在这里了。”于是,他们在她的对面拜了又拜,然后趴在地上,转过身去,忽然变成猫和狗,猫跳上狗的后背,骑着狗离开了。
猫狗合作偷吃灯油并且对话的故事,自然是有趣的,可是以前从没听说过猫或狗爱喝灯油,因为就连儿歌中唱的都是:“小耗子,上灯台。偷油吃,下不来。吱儿哇啦叫奶奶,叽里咕噜滚下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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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有一个会说话的猫神,总是能够把尚未发布的官方消息预告给你,甚至向你透漏高层人士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,你一定会问猫神,究竟想吃什么好东西吧?《搜神记》卷十八的《刘伯祖狸神》一文,提到的就是这样的神猫:
“博陵刘伯祖为河东太守,所止承尘上有神,能语,常呼伯祖与语。及京师诏书诰下消息,辄预告伯祖。伯祖问其所食啖,欲得羊肝。乃买羊肝,于前切之,脔随刀不见,尽两羊肝。忽有一老狸,眇眇在案前,持刀者欲举刀斫之,伯祖呵止。自着承尘上,须臾大笑曰:‘向者啖羊肝,醉忽失形,与府君相见,大惭愧。’后伯祖当为司隶,神复先语伯祖曰:‘某月某日,诏书当到。’至期如言。及入司隶府,神随逐在承尘上,辄言省内事。伯祖大恐怖,谓神曰:‘今职在刺举。若左右贵人,闻神在此,因以相害。’神答曰:‘诚如府君所虑,当相舍去。’遂即无声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博陵郡的刘伯祖,曾经担任河东太守,他的住所的天花板上,有一位神仙,可以说话,经常呼唤刘伯祖,与他交谈。如果朝廷颁发诏书或者向下发布了什么消息,这位神仙就会预先告诉刘伯祖。有一次,刘伯祖问神仙想吃什么,神仙说想吃羊肝。于是刘伯祖买来羊肝,命仆人在案板前切成块,刀子刚刚切下一块,那一块就不见了,两片羊肝都切完了,也还是如此。就在这时,忽然有一只老野猫,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案板之前,拿着刀子的仆人想举刀砍它,被刘伯祖喝住了。老野猫自行蹿上天花板,过了一会儿,大笑着说:“刚才吃羊肝,陶醉得忽然现了原形,被您看见了,实在惭愧。”后来,刘伯祖要调任司隶校尉,这位猫神又提前告诉刘伯祖说:“某月某日,诏书必定到达。”到了那天,果然如他所说。等到刘伯祖进了司隶府,猫神也跟着他过去,住在天花板上,总是对他讲起宫廷内部的事情。刘伯祖听了,非常害怕,他对猫神说:“如今,我的职务是检举奸人,如果皇帝身边的权贵听说尊神在这里,就会来陷害我的。”猫神回答说:“事情确实如同您所担心的那样,我应该离您而去了。”从此以后,刘伯祖再也没有听到过猫神的消息。
当那位猫神为羊肝陶醉得现了原形,刘伯祖却一点儿也不惊讶,或许是由于他曾经用羊肝喂猫的缘故。虽然刘伯祖有些胆小,生怕受到猫神的连累,但至少他有良心,没有恩将仇报,换成那些忘恩负义之辈,结果就会大不一样。所以听到刘伯祖的那番话以后,猫神就主动离去了。
在《清稗类钞》迷信类的《猫作人言》一文中,也提到了一个猫神性质的猫,住在清代光绪、宣统年间的通州某人家中,岁数早已过千。与《刘伯祖狸神》一文的猫神不同,这位千年老猫,最爱的只是美酒,而且乐于暴露身份,以至于名声远播。通州有个叫郭季庭的,硬是不相信,就去老猫的主人家调查。可是,他刚刚走到门口,就听到老猫在里面大喊:“小郭子,你不相信我会讲话吗?”接下来,老猫与郭季庭一阵神侃,自称活了上千年,辽金时候的事情,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郭季庭问,您这么长寿,是不是喝了什么药酒呢,能不能把品牌的名字告诉我?老猫说:“No!我喝的是东北特产的烧刀子。”于是郭季庭立刻在京东下单,五分钟后收到烧刀子,与老猫豪饮三百杯,从此变成好哥儿们。
前面的转述是搞笑版,这篇《猫作人言》的原文是这样的:“光、宣间,通州郭季庭家居,闻州人某畜一通灵老猫,能为人语,初不信,试往觇之。甫至门,即闻猫呼曰:‘郭季庭,不信猫能作人语乎?’郭大骇,因就询之。猫自云寿已千余,辽、金时事,犹昨日也,郭问何所服食,长寿乃尔,猫云:‘吾于人间物,所嗜惟酒耳。’郭因取佳酿与共酬酢,饮乃无算,以此遂成莫逆交。”
清人钱泳的《履园丛话》卷十四,也有一篇《猫作人言》,其中收入了两个小故事:“新城王阮亭先生家,子孙至今繁盛,旧第犹在。有一猫能作人言。一日猫眠榻上,有问其能言否,猫对云:‘我能言,何关汝事!’遂不见。又:江西某总戎署,亦有两猫对谈,总戎偶见,欲擒之。一猫跃上屋去,独擒其一,曰:‘我活十二年,恐人惊怪,不敢言。公能恕我,即大德也。’遂放去,亦无他异。”
第一个小故事里的猫,住在新城王阮亭家,能够讲话,有人不信,前去询问——这些情节都与《清稗类钞》中的同名故事差不多,接下来却画风大变。在《清稗类钞》的同名故事中,郭季庭去访千年老猫时,对方与之言谈甚欢。在这个小故事里,当听到有人问王阮亭家的猫能不能说话,他却冷冷地回答说:“我能说话,关你什么事!”说完,那只猫立刻不见了,可见就算他没有千年道行,至少也有土遁的神通。
第二个小故事说的是两只猫,全都生活在江西的一个总兵的官署里,以前却没有人知道,他们也会说话。一天,那个总兵发现,两只猫正在交谈,就想把他们抓起来。一只猫上房逃走,另一只却被抓住了,说:“我活了十二年,从来不敢在人前讲话,唯恐有人感到惊异奇怪。要是您能放了我,就是积了大德了。”总兵一听,就把那只猫放走了,也没有问猫为什么会讲话,更没有把会讲话的猫当成妖怪。
在《耳食录》卷四的《猫言》一文中,也写到“两猫对谈”且其一被抓的事情,但内容更加复杂有趣:“某友言,某公夜将寝,闻窗外偶语,潜起窥之。时星月如昼,闲不见人,乃其家猫与邻猫言耳。邻猫曰:‘西家娶妇,盍往觇乎?’家猫曰:‘其厨娘善藏,不足税吾驾也。’邻猫又曰:‘虽然,姑一行,何害?’家猫又曰:‘无益也。’邻猫固邀,家猫固却,往复久之。邻猫跃登垣,犹遥呼曰:‘若来,若来!’家猫不得已,亦跃从之,曰:‘聊奉伴耳。’某公大骇,次日执猫将杀之,因让之曰:‘尔猫也,而人言耶?’猫应曰:‘猫诚能言,然天下之猫皆能言也,庸独我乎?公既恶之,猫请勿言。’某公怒曰:‘是真妖也!’引槌将击杀之,猫大呼曰:‘天乎,冤哉!吾真无罪也。虽然,愿一言而死。’某公曰:‘若复何言?’猫曰:‘使我果妖,公能执我乎?我不为妖,而公杀我,则我且为厉,公能复杀之乎?且我尝为公捕鼠,是有微劳于公也。有劳而杀之,或者其不祥乎?而鼠子闻之,相呼皆至,据廪以糜粟,穴簏而毁书,椸无完衣,室无整器,公不得一夕安枕而卧也。妖孰甚焉?故不如舍我,使得效爪牙之役。今日之惠,其寍敢忘?’某公笑而释之,猫竟逸去,亦无他异。《东阳夜怪录》记苗介立事,猫之能言,古有之矣。而此猫滑稽特甚,足为捧腹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有个朋友告诉我,有一个人,在晚上睡觉之前,忽听有谁在窗外交谈,就悄悄地起身偷看。当时星月满天,光明如昼,四周无人,只看到他家的猫,正在跟邻居的猫对话。邻猫说:“西边有一家娶媳妇的,何不去侦察一番呢?”他的猫说:“他们家的厨娘把食物藏得太隐秘了,我就算去了也是白跑一趟。”邻猫又说:“就算这样,姑且过去瞧瞧,又有何妨?”他的猫又说:“去了也没有用。”邻猫一再地邀请,他的猫则一再地谢绝,来回争执了许久。最后,邻猫一跃而起,登上矮墙,还在远远地大喊:“你来吧,来吧!”他的猫难以推辞,也跳上墙跟过去,说:“那就姑且陪你走一趟吧。”那个人非常惊讶,第二天就把他的猫抓起来,准备杀掉,顺便责怪猫说:“你明明是猫,为什么要说人话呢?”猫回答说:“猫确实可以说人话,但是天下的猫都是这样的,难道会说人话的只有我一个吗?既然您不喜欢这样,那么我就不说好了。”他生气地说:“你是真正的妖怪!”他拿起棒子,想要把猫打死,猫高喊起来:“天哪,冤枉啊!我真的是什么罪过都没有。即使您非要杀我,至少也该允许我在死前说句话吧。”他说:“你还有什么可讲的?”猫说:“如果我真是妖怪,您能抓得住我吗?我明明不是妖怪,您却非要杀了我,那么我死之后,就会变成厉鬼,到时候您还能杀得了我吗?况且我还曾经为您逮过耗子,也算是对您有一点点功劳的。我明明有功劳,您却把我杀掉,这恐怕不太好吧?要是耗子听说了这件事,就会欢呼着跑过来,占据粮仓,毁了您的粮食,在书箱中打洞,啃了您的藏书,再让您的衣架上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,让您的家中没有一件完整的器物,您也将每天晚上都不能好好睡觉。与老鼠相比,谁的作妖更加厉害呢?所以还不如放了我,让我继续为您捕鼠效劳。今日的大恩大德,我又怎么会忘记呢?”听到这儿,他微微一笑,把猫放开,猫也只是逃走了,再也没有闹出别的怪事。《东阳夜怪录》就曾经记载了苗介立的事,可见猫会讲话,也是古已有之的。但这只猫特别滑稽,它所说的话,足以令人捧腹。
与《履园丛话》卷十四《猫作人言》的第二个小故事里面的猫相比,《耳食录》卷四《猫言》里面的被主人抓住的猫,可以说是不幸的,因为他的主人认为猫会说话就是妖怪,非要打死不可。幸亏那只猫的口才出众,最终把主人说得转怒为笑,这才保住了性命。
顺便说一句,第二个小故事末尾提到的《东阳夜怪录》记载的苗介立,不但会讲话,还会作诗,可是《猫乘》《衔蝉小录》和《猫苑》中,都提到了苗介立的故事,所以这里就不再多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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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和邦额《夜谭随录》卷二,收入了三篇题为《猫怪》的故事,第一篇的原文是这样的:
“某公子为笔帖式,家颇饶裕,父母俱存,兄弟无故,得人生之一乐焉。上下食指甚繁,而尤喜畜猫,白老、乌员,何止十数。每食则羣集案前,嗷嗷聒耳,饭鲜眠毯,习以为恒。适饭後闲话,家人咸不在侧,夫人呼嬛,数四不应,忽闻窗外,有代唤者,声甚异。公子启帘视之,寂无人,唯一猫奴,踞窗台上,回首向公子,面有笑容。公子大骇,入告夫人。诸昆弟闻之,同出视猫,戏问曰:‘适间唤人者,其汝也耶?’猫曰:‘然。’众大哗。其父以为不祥,亟命捉之,猫曰:‘莫拏我,莫拏我!’言讫一跃,径上屋檐而逝,数日不复来。举室皇然,谈论不已。一日,小婢方饷猫,此猫复杂群中来就食。急走入房,潜告诸公子。诸公子复大扰,同出捉之,缚而鞭之数十。猫但嗷嗷,倔强之态可恶。欲杀之,其父止之曰:‘彼能作妖,杀之恐不利,不如舍之。’公子阴命二仆,盛以米囊,负而投诸河。甫出城,囊骤空,临河而返,猫已先归。直至寝室,启帘而入,公子兄弟,方咸集父母侧,论猫事,瞥见猫来,胥发怔。猫登踞胡床,怒视其父,目眦欲裂,张须切齿,厉声而骂曰:‘何物老奴!屍居余气,乃欲谋溺杀我耶?在汝家,自当推汝为翁;若在我家,云礽辈犹可耳孙,汝奈何丧心至此?且汝家祸在萧墙,不旋踵而至,不自惊惕,而谋杀我,岂非大谬!汝盍亦自省平日之所为乎?生具螾螘之材,夤缘得禄,初仕刑部,以钩距得上官心,出知二州,愈事贪酷。桁杨斧踬,威福自诩。作官二十年,草菅人命者,不知凡几。尚思恬退林泉,正命牖下,妄想极矣!所谓兽心人面,汝实人中妖孽,乃反以我言为怪,真怪事也!’遂大骂不已,辱及所生,举室纷拏,莫不抢攘。或挥古劒,或掷铜瓶,茗椀香炉,尽作攻击之具。猫哂笑而起曰:‘我去,我去!汝不久败坏之家,我不谋与汝辈争也。’亟出户,缘树而逝,至此不复再至。半年後,其家大疫,死者日以三四。公子坐争地免官,父母忧郁相继死。二年之内,诸昆弟、姊妹、妯娌、子侄、奴仆死者,几无孑遗。惟公子夫妇,及一老仆,暨一婢仅存,一寒如范叔也。”
这一篇的大意是:
某公子是一位笔帖式(官名,清代在各衙署設置的低級文官),家境富裕,父母健在,兄弟安康,可以说享受到了孟子所说的人生三乐之一。家中人口非常多,而他又特爱养猫,白的黑的都有,远在十只以上。每当吃饭时,这些猫就聚集在饭桌前,咪咪喵喵地叫着,吵闹不停,而它们吃的是鲜鱼,睡的是毛毯,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有一天,公子吃完饭,就与家人闲谈,仆人都不在身边。夫人有事找婢女,喊了好多次也没人应声。忽听窗外有谁替夫人呼喊,声音很是特别。公子掀开窗帘,往外一瞧,什麽人都没有,惟有一只猫,蹲在窗台上,回头面对公子,露出笑容。公子大吃一惊,急忙转身告诉夫人。兄弟们听说这件事,一起出来,看着那只猫,开玩笑说:“刚才是你在喊人吗?”那只猫说:“是啊。”众人对此议论纷纷,公子的父亲认为这不吉利,急忙命人去捉猫。猫说:“别抓我,别抓我!”话音刚落,猫就纵身一跃,蹿上屋檐,跑得无影无踪,好几天也不再回来。全家都感到惊恐不安,不停地议论此事。有一天,小丫鬟正在喂猫,那只猫却回来了,混在猫群中吃饭。她急忙进屋,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了各位公子。他们又是一通大乱,一起出去捉住了那只猫,把它绑起来,抽了几十鞭子。猫只是嗷嗷叫,脸上却露出坚强不屈的表情,令他们感到气恼。他们想把猫杀了,他们的父亲却制止说:“既然它能作妖,如果杀了它,恐怕对我们不利,不如把它扔掉。”於是公子悄悄地命令两个仆人,把猫装进米袋子,背出去扔进河里。两个仆人刚刚出城,米袋子突然变空了,当他们从河边返回时,猫已经先到家了。猫一直来到寝室,撞开门帘就往里闯。公子和他的兄弟们,聚集在父母身边,正在议论猫的事情,却看见那只猫闯进来,全都惊呆了。猫蹿上胡床,坐在那儿,怒视着他们的父亲,眼睛瞪得溜圆,张着胡子,咬着牙齿,高声大骂:“你这老梆子,算个什么东西!眼瞅着就快咽气了,还要想办法淹死我吗?在你家,自然要把你排到爷爷辈;要是在我家,我的八代孙子都可以拿你当八代孙子呢,你为什麽要这样丧尽天良呢?况且你们家已是祸在萧墙,灾祸即将接连不断。在这种情况下,你不去警惕内部的祸乱,却要想办法杀我,难道这不是大错特错吗?你何不好好反省一下平时的所作所为呢?你生来就不过是蚯蚓、蚂蚁之类的货色,凭着溜须拍马才当了官,先是在刑部任职,因善於诱供而讨得长官欢心,先後担任了两个州的知州,变得更加贪婪残酷,只知任意动刑,作威作福。作官二十年,不知害死了多少条人命,竟然还想安然退隐,寿终正寝,简直痴心妄想!你不但是他们所说的人面兽心,其实更是人类当中的妖孽,反而以我会说话为怪,这真是怪事!”猫大骂不已,一直骂到他的儿子们。全屋一片混乱,大家没有不争着动手打猫的。有人挥舞古劒,有人投掷铜瓶,就连茶碗和香炉,也都被用作攻击的武器。猫微微一笑,站起身来,说:“我走,我走!你们这个家很快就会败坏的,我也懒得跟你们计较。”说到这儿,猫嗖地跑出房间,上树而去,从此再不回来。半年以後,他们家染上了瘟疫,每天都死掉三四个人。公子因为与人争夺地产而被免官,他的父母忧郁过度,相继而死。两年之内,公子的兄弟、姐妹、妯娌、子侄和奴仆,几乎全部死去。只剩下公子夫妇、一个老仆人和一个婢女,穷得就像当初遭到陷害的范睢一样。
在三篇《猫怪》中,第一篇最是好看,无论构思还是用笔都非常巧妙,具有极高的思想性与艺术性,堪称中国古代最精彩的解语猫故事,足以与《聊斋志异》中的经典名篇媲美。故事中的猫,犹如先知,行同游侠,来去自如,能说能骂,而他骂的每一句都那么在理,那么解气,真该把他选为劳苦大众的代言猫。
《猫怪》第二篇的原文是:“永野亭黄门为予言:其一亲戚,家喜畜猫。忽有作人言者,察之,猫也。大骇,缚而挞之,求其故。猫曰:‘无有不能言者,但犯忌,故不敢耳。今偶脱于口,驷不及舌,悔亦何及!若牝猫,则未有能言者矣。’其家不之信,令再缚一牝(应作牡)者,挞而求其语。初但嗷嗷,以目视前猫。前猫曰:‘我且不得不言,况汝耶?’于是亦作人言求免,其家始信而纵之,后亦多不祥。予闻其说,愈谓《太平广记》所载猫言‘莫如此,莫如此’之事,爲不诳也。兰岩曰:以言遭楚,猫应自悔,然犹以驷不及舌,痛自惩责;乃人也,每以多言取祸,反怨天尤人,不克自省,诚此猫之不若矣。”
这一篇的大意是:黄门侍郎永野亭曾经对我说,他的一个亲戚,喜欢在家中养猫。一天,那个亲戚忽然听到有人说话,仔细一看,说话的竟然是猫。他大吃一惊,把猫捆上就打,问猫为何会讲话。猫说:“我什么话都会讲,只是怕犯忌讳,不敢开口而已。今天是偶然说秃噜嘴了,言已出口,驷马难追,后悔也来不及了!要是母猫,那就不会讲话了。”他们家的人不相信,就让他再捆起一只公猫来鞭打,要它讲话。起初,那只猫只是嗷嗷地叫着,把目光转向刚才被捆住的猫。刚才被捆住的猫说:“我都不得不开口了,何况是你?”于是那只猫也说起话来,求人放了它。他们家的人这才相信了,把两只猫都释放了。后来,他们也多次遇到这种不祥的事情。听到他的讲述,我更加相信,《太平广记》中记载的猫说“别这样,别这样”的事,确实是真的。
以前提到的解语猫故事,从来不曾强调猫的性别,这个故事却把解语猫限定为公猫,未免令人遗憾。几乎每个解语猫的故事都提到,在人类看来,猫会讲话,就应该抓起来毒打甚至杀掉,而这恰恰验证了我在《经典名著中的猫》一文中提到的智利作家塞普尔维达在《教海鸥飞翔的猫》(宋尽冬译)之中所说的话:“人类对任何一种表现聪颖且具备接受能力的动物都会横加侮辱。……对猫而言,讲人话意味着要冒极大的风险。”
《猫怪》第三篇的原文是:“护军参领舒某,喜讴歌,行立坐卧,罕不呜呜。一日,友人过访,欢饮于室,漏已二下,尚相与赓歌不辍。忽闻户外细声唱所谓《敬德打朝》者,谛聆之,字音清楚合拍,妙不可言。舒服役只一僮,素不解歌。兹忽闻此,深疑之。潜出窥何,则见一猫,人立月中,既歌且舞。舒惊呼其友,猫已在墙,以石投之,一跃而逝,而余音犹在墙外也。兰岩曰:上有好者,下必有甚焉者矣。舒喜歌唱,而猫亦效尤,舒应乐其善继主人也,何以石投之哉?”
这一篇的大意是:有一位姓舒的护军参领,平时喜欢唱歌,无论行立坐卧,很少有不歌咏的时候。一天,友人来访,两人欢聚屋内,宴饮至二更,还在不停地相互酬唱和诗。忽听门外有人细声细气地唱起《敬德打朝》的片段,仔细一听,吐字清晰,合乎节拍,妙不可言。舒家没有别人,除了一个伺候他的僮仆,但从来都不会唱歌。现在他却忽然听到歌声,感觉非常奇怪。他悄悄地出门偷看是怎么回事,却只瞧见一只猫,像人一样地站在月光下,边唱边舞。他惊讶地喊朋友来看时,猫已经上了墙。他把石头扔过去打猫,它一跳就不见了,歌声的余音却还在墙外回旋着。兰岩氏评论说:“上面的有什么爱好,下面的一定爱好得更厉害。姓舒的喜欢唱歌,猫也就跟着学唱。那么他应该为猫善于继承主人而高兴,为什么要用石头去打它呢?”
这一篇有些特别,因为故事中提到的不是猫的说话,而是猫的能歌善舞。从这里的记载看,“敬德打朝”云云,很可能是京剧唱词,那么说,这只猫应该比普通京剧票友强多了,一定是专业组的“高爪”,却被人扔石头打,真是无异于焚琴煮鹤,令人扫兴。
其实,我们应该承认,猫是天生的语言大师,不管猫语还是人话,全都可以说得棒棒的。之所以我们难得见到有猫说人话,只是因为猫不屑于去说而已。
二〇二二年六月一至二日
肖毛于哈尔滨看雲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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