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古书

最近读到一本偏门的书，是明代江苏人徐充（字子扩，号兼山居士）的《暖姝由笔》，书中记录了很多明代中后期的奇闻逸事、社会风俗。下面节选几个自认为有趣的。

一．戒止、介指、戒指

古诗皇帝后妃成群，每日由谁来服侍是有讲究的的，也要记录在案。宋代《五经要义》中记载：古者后妃群妾进御于君，君所当御者，以银环进之。娠则以金环退之。进者着左手，退者着右手。

徐充在《暖姝由笔》不但记录了这些，还补充说：这些金环银环当下俗称“指环”。古人本是在来例假或者妊娠才带，表示身子不方便，不能那个那个。要是身子没事，是不需要带的。而现在的人心粗鄙了，穿金戴银纯粹为了好看，“戒、止”的意思都抛到脑后了，于是就整天套在手指头上了，名称也就变成“介指”了。

想来，金银在皇帝眼中，根本不是宝贝，只是区分旁人身份的工具。反而是市井穷人，分明没有多少钱，却非要整天将金银戴在身上，假装尊贵。如今，这套在手指头上的金环银环，除了炫富之用，又成了信物，被人赋予了定情、婚嫁的含义，离古意相去就更远了。

一件东西在不同人眼中，本就有着不同的含义。可怕的是，当某种主流意见形成之后，事物的本意也许就被扭曲甚至湮灭了。

二．愤怒的少年

《暖姝由笔》中有这么一个故事，说京城有人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，牵着马走在街上。这少年不知怒从何起，突然连着扇了马好几个耳光。路人去问究竟，少年说：昨晚我梦到这畜生竟吃了我的脑子，把我害死了，所以打它。路人觉得少年不可理喻，明明就是个梦，怎么能当真呢。

少年牵着马来到河边准备洗澡，但又担心马跑掉，于是就把缰绳拴在腰上。洗完澡，少年把裤子一抖，正要穿，没想到这一抖恰恰惊了马。受惊的马飞奔而去，而缰绳还系在少年腰上，于是一个光溜溜的大活人，就被奔马拖着穿街过巷，生生地把肉都磨烂了，头也撞破了，脑浆四溅。路人远远看了，还以为是马拖着一块木板，因此也没人去拦。

这故事太血腥，但又很有现实意义。我觉得它告诫人们，无论强弱大小，都要保持理智，切忌胡乱猜疑，免得枉生出很多不必要的怨恨。还要懂得命运的缰绳也有张弛，光知道紧不懂得松，早晚会被勒死。

三．劝世诗

古时候的劝世诗基本都是打油级别的，不引经据典，只求通俗易懂。有这么一位金星士写了一首：有生有死自家知，人不回头也是痴。傀儡一场虽好看，可怜终有散场时。这诗放在今时今日，也很恰当，人真的需要自知之明。

四．须知

徐充曾经偶然读到一本叫做《风月须知》的闲书，讲的都是青楼之事。他也不清楚是谁写的，只提到里面记载着，即便是做神女也有工作细则，或可谓评价体系，其中明确列出的有：娼品、狎材、狎体、狎格、狎机、狎守、勉娼等七条。

对照今天社会上各类企业员工乃至公务人员的从业规范来看，五百年前古人的专业与严谨，实在可叹。

五．养虎

宜兴有个猎户张四，捉到三只小老虎，其中两只六斤重的，没有喂奶，很快就死了。剩下一只八斤的，送给靖江一个姓马的人家去养，这只小老虎后来很快就长成了七八十斤的大家伙。人们用铁链拴着它的脖子，不过老虎因为是家养的，所以并不惧怕人类接近，甚至搂搂抱抱也是可以的。

虽是百兽之王，但家养的老虎也是有心病的。这大猫一怕雨伞，二怕水牛，而它最怕的，居然是芦席。只要有人拿着芦席出现，它肯定会四处躲闪，四五个孩子都拉不住。

有一次，它也不知从哪里咬住了一只大猪。大家正发愁它怎么都不肯松口时，拿来芦席，它便马上把猪放了。试来试去，就是芦席最能管得住这家伙。

马家人养虎还有一个养虎心得：老虎要养在屋里，性情上便比较听管教。要是养在院落里，接了地气，受了露水的滋养，用不了几天就会野性复发，不认人了。

世间有些事情，例如圈养和放养对虎性的影响，是讲得通逻辑的。但有些事情，例如老虎怕芦席，则是讲不通逻辑的，至少从人类的逻辑上是讲不通的。作为高等生物，应该懂得，世间事物并不是只按你的逻辑运行的，除非你比老虎还厉害，或者连老虎都不怕，否则最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。

六．梳头

过去在宫中，给皇上梳头叫“整容”，需要一二十个内官合力伺候着。不但人多，而且因为整个活动礼仪十分严肃，为避免差池，还要提前一日排练一遍。

有个从常州来京的赵姓人家，这一日正好带着小孩赵卓上街。赵卓长得眉清目秀，可突然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宫廷太监们给拉走了。赵家人急得不得了，以为孩子要遭罪了，全家上下唉声叹气。等到第二天夜里，小孩毫发无伤地又回来了。只说是被带去了一个地方，让他坐在椅子上，把头发散开。然后就一群人上来给他梳头，服侍得细致无比，简直跟伺候皇上一样。梳到最后，将他的头发绾成了一个方形的发髻，这才知道是借来排练的。

为了给圣上梳头，一方面如此兴师动众，一方面却又非要临时从街上抓个孩子来，真不知到底是人力太宝贵，还是人力太浪费。

古书里常是难认的异体字，又没有标点符号，因此颇吃力。书中怪谈固多不可信，但从古人记录中，还是可以发掘出很多有趣的史料。今时今日的报刊书籍杂志，早已消灭了怪字，又有标点断句，还常常配以图片来印证，但所言却多是无聊废话，又或是瞎话连篇，甚至比鬼故事还不可信。比较而言，若是非要读点什么，还是多读古书吧。

作者：糊涂小猫 公众号：糊涂小猫的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