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讲点儿什么好呢?
算了,随便讲讲吧。
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旅行,因为苏州一口气下了半个月的雨,到处都是湿漉漉的,让人心情也不好。
于是去了杭州,在西湖边上住了一个礼拜,结果杭州也下了一周的雨,所以今天去了徐州。
徐州几个老同学我去了,高兴地不得了,赶紧跑过来请我吃饭。
想想也是感慨啊,都二十多年没见了,分别是还是少年,现在都成了中年人。尤其是我,大家纷纷感慨,从一个忧郁少年,变成了一个猥琐胖子。
我们在云龙湖畔喝了很多酒,坐在湖边聊聊天,也不错。
虽然徐州也在下雨,不过牛毛细雨,我们也不在乎。
聊了好多少年趣事。
我们的学生时代,还是很洒脱的,旷课、打架、谈恋爱、踢球,基本上除了学习,什么都干,大家也纷纷感慨,说感觉这辈子都没那么自由舒服过。
现在想想,当年那些自由主义的荒诞行为,对于我后来的人生选择,乃至我最终走上写作这条路,还是影响很大的。
当年对我影响很大的一个老大哥,叫做灰哥。
灰哥当年,在我们那里,绝对是一个传奇人物。
他有多传奇呢?
他参加过六次高考。
是的,灰哥足足复读过五次。
等他第五次复读时,教他的老师,都喊他灰哥,因为那个老师是他当年的同班同学。
这个同学,当年考上了南京师范大学,等他毕业了,又回到这个学校教书,灰哥还在念书。
嗯,灰哥就是如此传奇。
当年唯一一个和灰哥齐名的,是一个五冠王。
他也是复读了四次。
这个五冠王是个奇葩,关于他的事迹,在我们那边流传了很久,也不知道真假。
当年,我们这边为了吸引优秀人才,搞了一个政策,就是如果你能考上北大/清华,那么学校会奖励你二万元钱,然后政府也奖励二万,企业赞助一万,一共有五万块奖金。
当时有个哥们,这哥们是个考试奇才,不管什么考试,他准能考第一。
他自己算了笔账,觉得考上清华后,毕业赚钱也要四年,还不如这五万块拿的爽利,于是他每年考上清华/北大后,都不去念,还是继续复读,好每年拿一次奖金。
后来每年高考完,各大学校都竞相邀请他去学校复读,好拿下一个超级名校名额,以至于开始哄抬物价,让他每年实际奖金能拿到十万块。
后来政府觉得影响太坏,取消了奖励政策,他才去怏怏地念书了。
据说他上学后,也经常给别人当枪手赚钱,后来毕业后,没上几个月班就辞职了,后来不知所踪,给江湖留下一个传说。
因为这两个顶级大神的存在,当年我们高中,你要是不复读个二三年,你简直不好意思去念大学,总觉得这个大学是个假货,不足一提。
我当年啊,还在读高中,是校足球队的首席前锋,还是校报创始人,如果不看学习成绩的话,绝对是文武双全,惊艳一时的存在。
至于成绩嘛,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毕竟有灰哥金玉在前,我们都做好了长期对抗高考的准备嘛。
我当时日子很清闲,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,每天和一帮狐朋狗友喝得烂醉,清醒的时候就去踢球,每天读大量的闲书,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。
我当时交了一个女朋友,是学校的校花,这个姑娘特别冷艳,不爱说话,时冷时热,让我心情总是乱糟糟的。
我心情不好时,就去找灰哥。
灰哥就是我的精神支柱。
灰哥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,房子门前是两棵合抱粗的老柳树,树下是一个很大的池塘,池塘水很肥,好多鱼儿,主要是白条在水上乱蹿。
我每次都走过一圈池塘,过去找他。
他看看我,点点头,带着我出门。
我们就坐在两棵老柳树下,钓鱼。
树下凉风习习,清风徐来,水波不惊。
我们偶尔聊一些话题,也都是很清雅的。
比如关于爱情,比如关于未来。
我告诉他,我有一个女朋友,说不上喜欢,或者不喜欢,大家觉得她漂亮,建议我去追她,然后我就去了,然后就在一起了。但是未来那么长,我很担心,以后不能和她在一起怎么办?
灰哥就以过来人的语气跟我说,你们这些毛孩子,知道个屁的爱情嘛,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,随便牵牵手就得啦,还想那么长远干嘛啊!
我还跟他聊过梦想。
我告诉他,我打算考鲁迅文学院(我当时还以为鲁院也是大学),希望做一个流浪作家,可以一边到处流浪,一边写作,就像古人一样,骑着毛驴,拎着一葫芦酒,边喝边走,一路游山玩水,一边写故事。
灰哥就鼓励我,说你可以的,他看大作家都爱喝酒,你现在就开始练习,每天多喝二两,年底一顿能喝个一斤,估计就差不多了!
再偶尔,我们也会聊点儿其他的。
灰哥总是点点头,偶尔几句话,直击要害,让我觉得他无比睿智。
现在想想,这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:
两个高中生,心情不好就去树下钓鱼!
而且一钓就是一天!!
而且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!!!
总之,我的高中就是过着这种很佛系的生活。
偶尔的时候,也会来一个坏学生,就是那个在微山湖畔种西瓜的李木鱼。
他当时还没退学,刚被女朋友甩了,憔悴得要命,憋得满脸都是青春痘。我就给他出主意,让他赶紧找个新女朋友,这样以旧换新,反而会赚一笔!
他觉得很有道理,然后仔细考虑了一遍周围的异性,决定追我们学校卖包子的姑娘。
他的理由是,他每次去买包子,那姑娘都会少找他一些钱。
他觉得,这姑娘肯定对他有意思,故意少找给他钱,是想引起他的注意。
那个卖包子的姑娘怎么说呢?
她其实长得还不错,就是徐娘半老了,那年纪怎么说呢,她要是使使劲儿,都能给李木鱼生出来了。
但是李木鱼矢志不渝,就是挖空心思要追她。
他落实到行动上,就是每天三顿去她那里买包子,也因为他买的实在太多了,就隔三差五的来给我们送包子,后来那包子啊,我们丢河里,河里的鱼儿都闻“包”而逃,实在是吃腻歪了。
李木鱼有时候也问道灰哥。
他问的比较接地气,主要是男女之间接吻,到底是咬着牙亲,还是不咬呀亲这种,以及如何用一只手解开姑娘的胸罩。
灰哥当时就很严肃告诉他,他现在身子骨还没长好,要是破了童子身,以后就没办法生儿子了。
当时李木鱼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阵子,后来决定还是和包子西施分手了,颇难过了一阵子。
我很好奇,问灰哥那个生不出儿子的事情是不是真的?
灰哥说,骗这个兔崽子的!
我念高中时,家境还凑乎,后来就不太行了,我母亲也怕我变坏,开始控制我的生活费。
在没控制之前,我很喜欢那种呼朋引伴,花天酒地的生活,经常通宵请客,宾客不绝。
后来生活费被控制后,我立刻陷入到经济危机里,往往一个月的生活费,还撑不到一星期,然后再用二三天的时间花光李木鱼的钱,就彻底没钱了。
那怎么办呢?
小弟没钱了,自然要去找大哥嘛。
我们就去投靠灰哥!
灰哥也没钱,但是他会想办法。
比如他会把剩下的一点钱给房东,让房东给我们做吃的。
他的房东很穷,是个四川女人,她不太会说普通话,我们也不太能听懂。不过她很热情,也很愿意给我们做吃的,不过我的经费的确太有限了,所以巧妇难于无米之炊,她也变不出来什么好东西。
总之就是,饿是饿不死,但是也吃不到什么正经的,主要就是萝卜丝咸菜,还有她自己腌的泡菜,以及一锅大米饭。
没有肉,这可怎么办呢?
我们就发挥南泥湾精神,开始自力更生。
如何自力更生呢?
主要就是钓鱼。
以前那种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的心态不见了,换成了特别功利的钓鱼法,没办法,钓不到鱼,就要饿肚子啊!
不过钓鱼其实不太靠谱,往往折腾大半天,就钓几条小毛毛鱼,连猫都看不起。
我们就去捉大青蛙,掏小龙虾,捞河蚌,还有捉黄鳝。
这些里面,滋味最好的就是黄鳝。
灰哥特别擅长钓黄鳝。
钓黄鳝,要用那种很长的鱼钩,当时都是自己做,有一根自行车圈的车条,一头折弯了,磨尖了,弄成一个钩子,上面挂一条臭蚯蚓。
黄鳝和黄辣丁一样,只爱吃臭蚯蚓。
这种臭蚯蚓是青黑色,有的有小指头那么粗,看着挺可怕的。
捉黄鳝要先找黄鳝洞,找到黄鳝洞后,就下钩子,把钩子在洞口慢慢晃动,黄鳝性子急,一口就吞下去,然后灰哥这边就给它拽出来了。
捉黄鳝,最好在稻田地。
稻田地里,蛙声一片,知了猴在树上吱呀吱呀叫着,很有一种盛夏的感觉。
我和李木鱼则用手电筒照着树干,捕捉知了猴的幼虫,就是金蝉脱壳那个金蝉。
这东西可以用盐巴腌一下,油炸吃,味道很不坏。
我们夏天的时候,几乎每天都要去钓黄鳝,捉知了猴。
现在想想,那也真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夏夜了。
第二天,女房东把知了猴油炸了,把黄鳝红烧了,或者做成红油鳝丝,都是极好的。
女房东对于知识分子(她觉得高中生就算知识分子,大学生简直就跟教授差不多了)很崇拜,总觉得我们以后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。她很想和我们聊聊,但是她说的四川话,我们实在听不懂。
偶尔她也和我聊几句,我半猜半蒙的,也能跟她对话。
她告诉我,她是自贡那边的人,她是被人骗来的,骗来做了老婆,跟了那个老头子。不过她也不怪别人,都是自己命不好,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也挺好的。
她嫁过来好多年了,回过一次自贡,她自贡的家人让她别回来了。
她说,不行,我的家在那里啊!
于是她就回来了。
她有一个儿子,刚五六岁,还什么都不懂,拖着两筒大鼻涕,对我们傻笑。
我就问她,房东去哪里了?怎么都见不到他?
女房东就说,那个砍脑壳的去南方打工了,脑子都坏掉了嘛!
说完就骂了孩子二句,气哼哼地走了。
我后来才知道,原来灰哥一直在这边租房子住,女房东只要了他一点房租,还整天给他做饭吃,就有人说闲话,结果房东一气之下就去南方打工了。
女房东也不怕,她很泼辣,找到说闲话的人,上去撕别人的嘴,狠狠打了一架,以后再也没人敢说了,起码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了。
这是一个很真实的女人,她过着很苦的日子,却自得其乐,让生活多了很多乐趣。
我很喜欢去她那里坐坐,听她抱怨这边的坏天气,饭食差,孩子不听话,都有一种乐趣。
后来,我考上了大学,灰哥还在那边复读。
再后来,我退学了,在潮白河畔租了一个破房子,特别苦难的时候,也常常想起她,想着这个倔强的女人,是如何面对留言碎语,拼命撑起一个家的。
这是一个让人尊重的女人。
再后来,我开始写作,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书《黄河古道》。
那本书很畅销,是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的双料畅销冠军书。
这本书给我获得了很多荣誉(现在好多读者估计都是那本书带来的,虽然我还没写完,简直惭愧),更直接的好处是,我用这套书的稿费在成都买了一套房。
当时买房还能迁户口,迁户口还需要一些学籍档案什么的,我就回学校去弄了一下。
好几年没回去过了,我也去了学校外的小饭馆看看,想去李木鱼的老情人那边买几个包子,也支持支持他。
结果包子铺换老板了,新老板还是个熟人,是灰哥的女房东!
她看见我,很兴奋,跟我说:你可能还不知道,灰哥已经考上大学啦!
我:……灰哥好棒!
她使劲点点头,眼睛里投射出兴奋的光彩:真的考上了,考在了苏州呢!
我:灰哥真的太棒啦!
房东兴奋地跟我说,她现在在攒钱,已经攒了不少了,加上以前灰哥给她的房租,差不多要凑够了。
我随口问她,你攒钱做什么?
她说,小灰要念大学了,要给他凑学费哈!
我吃了一惊,心想灰哥念大学,跟你有啥关系啊?你一个租房子的房东,又不是他妈啊!
但是看她兴奋的样子,我没敢说。
这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。
后来我从北京去往深圳,开始在腾讯做网游,工作繁忙,手机也丢了一次,就渐渐和老朋友们断了联系,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了。
刚才,灰哥听说我来了,半夜杀到我的酒店,非要给我拽起来,要带我捉黄鳝去!
他娘的,人到中年了,还那么任性,我老婆都以为我疯掉了!
不过我们还是去了,顶着蚊子和疲倦钓了半宿,钓了小半桶。
大家兴致都很高,找了一个通宵营业的四川小饭馆,让他给我们做着吃。
灰哥专门强调,一半红烧,一半做红油鳝丝。
然后他叫了二件啤酒,说好多年没见了,今天要好好喝一场,必须要不醉不归!
我问他,那你怎么开车啊?
他说,不怕的,跟他一起做生意的,有个小兄弟。刚才给他打电话了,让他过来开车送咱们回去。
很快,过来了一个黑瘦的小兄弟,招呼了一声,就坐在那边吃喝了。
大家吃着熟悉的菜,又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,也都有些感慨。
我说,当年我那么在乎的初恋,张静女,人家一念大学就给我甩了,我当时还想着还她过一辈子呢!
灰哥就笑,说你们这些毛孩子懂个屁的爱情嘛,你不就是看她漂亮,觉得追上她有面子嘛!
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。
我又说起,我现在酒量还是不行,不过还真成了作家。
灰哥说:嗯,我当年就觉得你很有天份!
我问:为啥呀?
他说:因为当年最会吹牛的就是你!
我:……
后来,我们都喝多了,我忍不住问灰哥,当年那个女房东的事情。
他就笑,说他当年叫女房东叫姐的,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。
我也感慨,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?在哪里呢?
灰哥就笑,对那个黑瘦的小兄弟说:你母亲现在做什么呢?
小兄弟就咧嘴笑,说:她挺好的,还在给我们做饭。
我才发现,原来这就是当年那个五六岁,老跟在我身后转悠的鼻涕娃,都长那么大了。
灰哥说,他大学毕业后,先去了苏州苏州,先是给别人打工了二年。后来就回到徐州,开始自己做,在淘宝卖篮球,开淘宝店太难了,没日没夜的,很熬人,招人都招不到。
有一年,他回学校办事,女房东还在那里开包子铺,就搓着手说,总算等到他了!
然后就打开一个小包袱,里面全是卖包子攒的钱!
灰哥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。
他大概问了问,说是男房东去了南方好多年,都没回来,后来找人带了一句话,说在那边又找了人了,让她自己过吧。
灰哥就说,姐,要不然这样吧,我那边开店,人手不够。你要不然就带着孩子去我那边吧,我就当你是我亲姐姐!
灰哥就感慨,说当年创业真是不容易啊,没日没夜的,好在现在都熬过来了,也挺好的。
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,挺好的,兄弟们都挺好的。
我也举起杯子,一饮而尽。
抬头,看着阴沉沉的天空。
我想,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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